初高中交接的暑假比往年的要难捱一些。
太阳更大,蝉声更躁,更会因为白日里不着家就被阿姨打报告。罗文芳从未关注过我的去向,在钟叔面前却一反既往。我杵在玄关,拿“去图书室念书”对付他们,然而搪塞不了钟翊。
他才夜自修下课回来,一身凉意隔三步远也挡不住,声音带着凉浸浸的沙哑:“是不是不习惯家里的小书房?”
对上他写着倦色的脸,我不好意思扯谎,也不愿如实告知自己去了一家奶茶店打工,念最多的是“欢迎光临”“夏季清凉大酬宾买二送一买五送三”“谢谢惠顾,期待您的再次光临”这些迎客顺口溜。
等不到回答,钟翊卸了书包,穿过厅堂去到厨房。我偷摸着打算溜回房间,还被问了一句“不吃夜宵吗”。
其实这问题他问过好几次,只是每次我都给出拒绝,就像那个傍晚,他玩笑似的讨取“哥哥”的称呼,也被我的沉默打发。当时他并未在意,收拾好剩下的碗筷带我又进了厨房,拉开一个抽屉将手上东西一一斜置进去,然后迈开半步留出空间。
我学他的方式摆完了碗盘,又被支使着把一个盒装的小物件别进那个“抽屉”。
“这是洗碗机,”抽屉咕嘟咕嘟运作起来的时候,他开口解释,“阿姨不喜欢用。但我们没必要在这方面浪费功夫。”
他收起笑容,陈述得有些冷淡,说到“浪费功夫”时尤其。我戳在一边不敢看他,又找不到话题续场,听到他说“让它洗就行,不用等”后如蒙大赦,逃也似的回了房间。
很多时候他应该是面镜子,像初见时那样照射出我所有的不堪,偏偏成了一间神通广大的“万事屋”,多数情况下无求也应。
我进浴室忘记锁门,他碰巧进来,门才开他就退了出去,之后连声道歉,隔天还带回甜品作道歉,好像我的感受真的有很重的分量;客厅多出来一个小书架,我打工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,他当时正在旁边码书,说家里所有书我都可以拿来看;小书房由他亲手改造,前身是他的收藏室,收藏品如今只有小部分剩在书架边。
我招架不了太多善意,只能一味地选择逃避。
小学有段时间,我很羡慕身边那些当妹妹的女生,不必对大人们装乖扮巧假眉三道,就能坐拥偏爱,放学回家有爸爸妈妈或者哥哥姐姐来接,还能有零食吃。而我呢,被罗文芳精心装扮,跟着她辗转各类家庭,碰见黏到腻人的男生,迎来他们比狗还难缠的讨好。
钟翊和他们完全不一样,可当曾经期待过的角色终于降临,我已从期待里脱身而出了。
奶茶店坐落在一条老街,距市图书馆有5公里之远,和市一中篮球场仅隔了一面围栏。店面不大,但足够塞下三两个店员和几套桌椅。心宽体胖的男店长每回过来都会补充小碟子里的糖果,然后在上了年头的电视机里调出同样上了年头的电视剧,让电视和树上的蝉对擂。
还没到旺季,店里生意有些惨淡,迎送走一个客人能清闲好半天。我负责前台的时候,常常支着脑袋在柜台上看言情小说打发时间,看得哈欠连天了就听电视剧醒盹。
整个暑假几乎要如这般平静无波地过去,直到店员姐姐们闲谈时说到一中。
说来道去,连带了我:
“橙橙是一中的哦?能考上一中就很厉害了!再加把劲说不定高三就能进去培优班了!”
“对呀对呀,培优班可牛了,每年都有好几个清北的。”
“这一届是不是有两个特别帅的?”
“比较帅的那个进了培优班诶听说,好像还有个大美女来着。”
“少胡说,体育那个才比较帅好不好。”
我重新扎进九块一本的16开言情小说,没注意到谈话什么时候换成了咳嗽声。
那咳嗽有够装腔作势地响了几声,我偏头看过去,迎客的套话其实已经到了嘴边。
却有一只手先按住了我那堆书,然后右前方的男生从我看到书:“小妹妹,看什么这么入迷啊?”
他穿着一中校服,我余光中另一个客人则多套了一件外套,很不巧地,我前两天才见某人穿过——
而钟翊的声音已经落下来了:“‘和霸道校草恋爱的那些事’……?”
他音色冷冽,放低声音时很有压迫性,故作陌生的语气也很让我心虚,“‘霸道校草:甜心,吻上瘾’、‘校草怀里撒个娇’……”
这些青春期无脑读物到他嘴里简直比紧箍咒还好用,我一个头两个大,跟着电视里的孙大圣同步说道:“师父别念了……”
他扫视书脊的目光沉了沉:“什么?”
“别念了。”我跟个病歪歪的大爷一样哼哼。
“听不清。”
我怀疑他耳朵简直有毛病,在他同学看好戏的目光中憋屈地选择了闭嘴。
“点这些,”那个男生递过来一张纸,“应该都能做吧?”
我扫过一遍上面字迹不一的点单:“都可以做,全部打包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