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刚刚与韩若瑾告别，落月仙君就浑身没有骨头一般软倒在了魔尊怀里。

方才一瞬间改动法阵，消耗的灵力比看起来要多，他其实浑身力气都快要被抽空了，此刻让他站起来都勉强。终于回了魔殿那个他熟悉的昏暗窄小的房间，他轻轻叹了一声，把自己扑在床上，不想动弹了。

楚绡坐在床边，卷起仙君一缕长发绕在指尖，玩了半晌，淡淡道：“烟水蕴灵阵。”

落月仙君没抬头，轻笑：“魔尊这样聪明，不是已经猜到了。”　他原想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底，甚至甘愿受了一场那么重的罚，被魔尊的蟒鞭差点把全身都抽碎了，又在寒冰木马上熬了一天的刑…但猜到了就猜到了吧。

正好，在烟波湖畔，又给了他别的机会。等楚绡知道他去湖边除了看看人间繁华还偷偷做了什么，只怕要气到把他翻出来鞭尸。

但反正到时候要把他翻出来鞭尸的人多了…也不差魔尊一个。

而且估计连尸也鞭不到，他也没打算给自己留全尸。

怀着一点隐隐的愧疚感，落月仙君难得地多说了几句。

“你也看到了，我算个阵修。我师父惊鸿道人自知天劫将至，最后出外游历时收了我做徒弟。师父最后的时间，一直在研究烟水蕴灵法阵。他一直说，这阵法看起来恢弘庞大，能以天下水系涤荡仙人恶念，但他总觉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，却无论怎样都推演不出。”

一边说着，落月仙君想起年少时与惊鸿道人游历天下的时间，不禁隐隐露出怀念之意。惊鸿道人直到去世时也都是一身淡泊青衣的中年男子模样，面容清瞿，神色中总是微微带着些愁苦。当时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倒是“落月啊，你性子这样倔强，以后可讨不得女孩子欢心了。”

后来自己果然也没怎么讨女孩子欢心，倒是莫名其妙地讨了魔尊的欢心。他想到此处，不由得好笑起来，伸手过去抓住魔尊的手扣住。肌肤的温度从指尖传过来，却也隐隐有些安心。

“所以后来师父仙逝，就把他半生研究烟水蕴灵阵的卷册资料统统留给了我。那阵法是千年前几个修仙大能以无数灵石与天材地宝铸成，宏大浩瀚。我慢慢探了数百年，又镇守炽焰谷见了劣魔侵袭，慢慢才发觉烟水蕴灵阵内灵力的波动与劣魔侵袭之间的联系。”

楚绡点了点头，“所以烟水蕴灵阵其实并不是净化阵，而是转化阵。”

落月仙君微笑：“不错。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，用一个大阵化尽天下修士的心魔劫。修士的心魔都去了无尽海，变作魔息，千年间撑起了仙魔两界之间的平衡——但是生出了尸山肉海般的劣魔。”

楚绡默默点头。这些事在他心中萦绕几天，隐隐想通了，但听落月仙君这样平和坦诚，也仍觉有些酸楚。“所以你…”

落月仙君点头轻笑：“我觉得这样不对。但仙界修行都依靠那法阵，绝不会有人乐意那大阵被毁。那大阵是上古大能心血所铸，坚牢无比。帝君也一直在旁镇守。我用了百年时间，暗中用心头血养了一颗护阵石，终于让那一颗基底灵石不再排斥我的灵力。等我的灵力被抽干…”他微微一笑，没再说下去。

会爆开。那样复杂浩瀚的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，他用全身灵力与性命一起炸开的口子足够毁掉那法阵的基底。现存的几个阵法高手轻易修不得那阵。

仙魔两界千年的平衡，他打算用一条命打破。之后，留下的自然是一个够乱的摊子。天下仙修再没了涤荡恶念的法阵，心魔劫会更加凶猛地卷土重来。魔境少了源源不断的魔息来源，虽然总会有其他的修炼方式，但魔物的力量都会大受影响。

但是…落月仙君只是觉得，目前的这个平衡，是不对的。

魔境不应被不见天日的魔息萦绕，人间不应被无穷尽的劣魔侵扰，而仙界不应理所当然地将恶念全部注于他处。

“事已至此，除非让我主动收回灵力，否则没有别的办法了，此刻杀我也晚了。”落月仙君轻笑，“帝君或许以为把我捉回去严刑拷打或有机会。但是…”他轻轻摇摇头，又笑了，抓过魔尊的手，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，“对不起。”

落在手背上的吻轻柔如羽毛，楚绡却觉得仿佛被灼烫了一下。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，温和，隐忍，骨子里又如此坚韧。

自己自然算是被他算计了。起初并不是不气，但狠狠欺负了他那么多场，此刻却只剩了不忍。落月仙君做下这件事情，此后仙魔两界不知要有多大的麻烦。若是他来魔境第一日时自己知道他的打算，或许还会做些别的。但此时…竟已没有了阻拦他的想法。

以烟水蕴灵阵牵系起的千年平衡，确实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时刻。总要有人将这个僵局打破的。

楚绡沉沉叹了口气，伸手撩开他鸦羽般的黑发，在额上落下一个轻吻。

“我答应过了，会护你到底。”

落月仙君澄净的黑瞳望着他，轻轻一笑。“多谢魔尊。”

之后的几天，落月仙君又过上了久违的和平日子。

烟水蕴灵法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