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之玄并不回避他的目光,王家的郎君自有琅琊王氏的青竹傲骨。“那天我看到了,你逗弄她,就像逗弄一只兔子。你或许是一时兴起,可公主到底不是兔子,不能任你玩弄,亦不能由你杀戮。”谢狁的那只兔子,给王之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明明是一手养大的兔子,亲自给它作窝,亲自喂它吃食,就是冬日看书时,也喜欢将它盘握在掌心上,寸步不离。可最后还不是说杀就杀了。一把刀下去,尸首分离,王之玄看得瞠目结舌,谢狁反而慢条斯理用帕子抹去刀刃上的血迹,一脸无谓:“会发情的东西,脏死了。”从那个时候开始,王之玄就觉得谢狁没有正常人的感情。坊间纷纷猜测究竟哪位姑娘可以将谢狁拉下神坛,染上情欲时,王之玄总是对那些赌局讥笑而过。要知道,有时候高高在上的不是什么神祗,也可能是蔑视众生的魔头。谢狁道:“你看到了。”很平淡的声音,没有心虚,也没有恼怒。谢狁道:“但与你何干。”王之玄喉咙一紧。谢狁转着玉扳指:“危险在前,隆汉毫不犹豫救的人是我,听说舅舅对此颇有微词?”
王之玄道:“我会说服阿爹,公主只是心善,莫说是你,就是寻常人,她也会去救。”谢狁牵唇一笑:“寻常人救便救了,也无所谓。可分明我死了,她才能得到解脱,不是吗?”王之玄语塞。无论政局如何风云诡谲,李化吉最能看到的就是谢狁这把刀,挑尖的悬在小皇帝的头上。只要谢狁死了,她就不必继续在深宫中胆战心惊。她明知道,可还是去救了谢狁。就连奉常在审讯中也充满了可惜。他算了时间,特意等朝臣喝得手脚发软,反应迟钝时再令宫婢行刺杀之事,但他没有算到李化吉会舍命救谢狁。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去救人。这让王丞相不得不重新评估谢狁对于李化吉的影响力,是单纯的爱慕,还是政治上的合作。再加上之前王灵璧出言不逊,是衔月奉谢狁之命去王家请了家法,当时或许还可以推托为王三娘任性顶撞公主,罪有余辜,可李化吉这一救,让一切都变了味。于是王丞相将原本写好的折子压了下来。王之玄对这些一清二楚,可是那又怎么了?从伏皇后那事起,他就知道李化吉与谢狁其实并非一路人,刚才又得到她的允诺,王之玄坚信李化吉对谢狁没有私情,救他,或许只是因为寄人篱下,才要仰人鼻息。王之玄便道:“我会让阿爹上书请求赐婚的。”他坚定地看着谢狁:“我一定会的。”谢狁笑了笑,几乎没有把他宛若宣誓的举动放在眼里,可等王之玄走后,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。他叫来谢灵:“最近倒是忙忘了,你让衔月替我去问问公主,欠我的那两只荷包,何时才能绣好。”谢灵领命,正要去时,又欲言又止看了眼谢狁。谢狁未回头,只是没有听到属下离去的脚步声,便知他在想什么。“你是不是觉得奇怪,我明明早做了准备让隆汉嫁入王家,现在却又多此一举地阻止这桩姻亲。”谢灵忙恭敬道:“属下不敢,大司马心有城府,自然有成算。”他顿了下,斗胆猜测,“魏坚军队南下,全靠大司马抵挡,没道理还要让王家分去一瓢羹。”他以为谢狁是不愿再搞制衡之术,故才想娶了隆汉公主,将小皇帝彻底掌控在手里。可说完,又觉得不对。谢狁的语气倒是很随意:“哪有那么复杂,只是觉得她有点意思而已,要是给了王之玄,就玩不到了。”谢灵一愣,缓缓明白过来。谢狁对李化吉那舍命一搏,评价不高,只是因为她最后还是在为李逢祥筹算,因此谢狁嫌她蠢。可是抛开这点呢?宫宴上的局势瞬息万变,她能瞬间择出在她认知范围内最好的选择,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,她对自己这样狠,别说普通女郎了,就是男子都没几个做得到。何况隆汉还那么清楚地认知到一点,她的命不重要,她跟谢狁真正交换的不是她的命,而是谢狁对他自己的命的看重。她看穿了谢狁的冷情,却还敢跟他豪赌一场,这胆气确实叫人啧啧称奇。难怪大司马会觉得她有意思。既然隆汉和建邺醉生梦死的王公贵族不一样,大司马也跟那些贵族不一样,所以大司马愿意高看她一眼,也没什么奇怪的。谢灵便道:“公主冷静,能以大局为重,堪为谢家主母,日后必然能为大司马打理好家宅,让大司马毫无后顾之忧。”谢狁没理会他这句恭维。隔了两日,他罕见地回了谢府。这几日,因为王谢两家的婚事,谢府着实不消停,谢五郎为郗六娘先跪祠堂,后绝食抗议,从大明宫出来后,又如行尸走肉,整日不言不语,让家宅上下都不安宁。而谢狁这个始作俑者,却为躲清静,直接宿在了大明宫,全然不顾亲弟弟的死活。这叫谢夫人更是心伤不已。谢狁回家时,谢夫人正在福寿堂和谢道清哭诉:“三郎和五郎,哪个都不叫我省心,当真是儿女债,百岁偿。”婢女便通报:“三郎君回来了。”谢道清顿时吹胡子瞪眼:“他还知道回来?”谢狁缓声:“既然父亲不愿见儿子,儿子即刻命人去请族老和家谱,即日起分家就是了。”谢道清被顶得没有话了,谢狁兵拜大司马,谢家权力系一身,怎敢真叫他分家。谢夫人忙道:“说得什么浑话。”谢狁走到堂前请安,中间隔着好几步远,并不热络的态度。谢夫人刚想为五郎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。谢狁从小脾气硬,一身反骨,他不想做的事,没人逼得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