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,她也想好了,她想与他永远在一起,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邢月师兄呢?江南的邢月,身份只是富商之子,可是,连当地的一州之长都对他礼遇有加,晚晚自然清楚,他不会真的只是邢月。不管他还是谁,只要他待她不变,她不在意他都遮掩了些什么。可是,一旦他对她那么多年爱护的动机被袒露,她相信后来他是真心,可师父死了,临死前的心愿,他偏偏不让她做到。他开始拿出理由来欺负她。她宁愿这样的他立刻去死。楚行月凝望着她,缓缓道:“我姓楚,名行月。”晚晚泪眼朦胧,没有说话。他低笑了一声,苦涩自嘲:“也就是,如今被喊打喊杀的楚氏余孽。”楚行月低声道:“年少时,我风光无两,有多少是因着楚氏的荫蔽?一朝楚氏遭遇劫难,抄家灭族,曦曦……”他嗓音涩到说出不下去。他握着木栏的手指用力收紧,袖口沿着他的肌肤往下滑。晚晚看到,他手臂上交错的伤痕。成年累月的旧伤,尤其在手腕处,一层又一层的伤疤叠加上去,像是丑陋的蜈蚣缠绕在他腕上。。明显不会是别人割出来的。他抬起眼眸,悲哀地望着她的眼睛,“曦曦,师兄能怎么办呢?”若什么都不做,他会死在朝廷的追缉之下。若握住还能得到的筹码,他这些年唯一的真心,就成了利用和笑话。他嗓音也飘渺,回忆着。“我总以为,来日方长,曦曦和师兄就算分开一段时日,也总会再相聚。等到我回来,犯过的错,用一辈子去弥补也好……”可如今的皇权遮天蔽日。他垂下眼眸,笑起来。“要是不曾有过宫变,要是我只是江南的邢月……该有多好。”晚晚怔愣着听完。她思维极为敏锐,他没有说尽的话,她也能在脑海中推演完全部。三年前的那场宫变,让楚氏倾覆,楚行月从天之骄子沦为四处通缉的余孽。她与师兄反目。让她在失去师父之后,从此又失去她唯一在意的人。而她如今却是……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的发妻。当初若没有容厌,她本可以拥有一辈子的月亮。这一处天牢极为安静,中央往四面延伸出去的一列列牢狱中,看守也没几人。容厌等在中央的刑讯处,他面前的火炉燃烧的声音闷且躁,幽蓝明黄的火焰烧得烈烈凶残。火光在他面容上跃动,明亮和晦暗交叠。这里太安静,安静到,他无需刻意,也能听到他面前这列牢房尽头,楚行月与晚晚的交谈。她那么喜欢她的师兄啊。若是不曾有过宫变多好。容厌面上神色清淡而平静。若是没有筹谋宫变,他握不住权力,那楚氏依旧一手遮天。——容澄和裴露凝惨死的仇不能报,他在宫中,继续被羞辱折磨,等到年龄到了,再被强制与楚氏女留下一个皇子。楚氏有了身负一半楚氏血脉的唯一正统皇室血脉,他就可以作为弃子被抹杀,后世再为他封一个无能蠢笨的灵帝幽帝废帝的名号。他就应该选择这样潦草可怜的一生吗?若真是这样。她便不会遇上他,被他缠住,她便可以与楚行月继续下去。她不会再那么难过,不会被这样欺负和受委屈,不会日日对着她一点也不喜欢的他。可他过去最不可割舍的,恰恰是在楚家的高压之下攒出来的权力。这直接否定了他这年活着的根基,他的全部。容厌慢慢笑了出来。他想要站起身,试了一下,没能立刻站起来,他此刻没有多少力气。容厌抬手扶着火炉撑起身体,火辣的灼痛立刻从掌心传来。他这回成功站起来,放下手,低眸看了看。
他的掌心被烫地红肿了一大片。其实也还好。他还曾被泼过刚烧开的茶水,烫伤的肌肤和衣物粘连在一起。痛确实痛,但死不了人。太医自然会给他用上好的伤药,毕竟总不能让他这样可笑地去死。他体质不易留疤,这么些年,也就锁骨上的那四个窟窿反反复复伤了太多次,才没有长好。最里面的那间牢房中不再有什么声音,容厌走到第一间牢房之前,等着晚晚出来。里面,楚行月说完,便不想再提那些旧事。可是眼前,他和她又能说些什么呢?她成了容厌的妻子。晚晚慢慢擦干眼眶中的泪珠,她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,低头将眼睛贴在干燥柔软的衣袖上,很快水迹就被保暖的衣料吸干。她思绪没有比来之前清晰,反而更是乱成了一团乱麻。她平稳住声音,却还是带了一丝哽咽。“师兄,我今日先回去了。”楚行月松开手,望着她,脚步微微往后了一些,他脚上的镣铐声粗重。他低低应了一声。“曦曦,一岁将尽夜,明日又逢春。我只愿你,且以喜乐,且以永日。如此,便好。”晚晚已经转过了身,听到他的声音,她倏尔咬紧唇瓣,却没有回头。她一步步,几乎算得上是在挪动,低头小步小步地往前走。走到第一间牢房前,她看到门边站着的容厌,撇开脸颊。容厌看着她的动作,想了想,难怪自古多情最伤人。她什么都不用说,就能让他心脏难受到抽痛。若是以往,他或许还会问一问她,他是不是就活该被人折磨到死、利用到死,死后还得被青史钉在耻辱柱上?容厌不想问了。好像确实只要他不存在,她这一生便能好过一些。他也不想再与她争吵。容厌揽住晚晚的肩,晚晚僵硬了一下,他半搂着她往外走。他回头看了一眼,最里面那间牢房之中,楚行月依旧站在木栏旁边,脸颊微侧,往外看着晚晚越走越远的背影。他同样看到了外面容厌在等着,也看到了容厌搂抱着晚晚往外走。两个男人视线对上。楚行月神色平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