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寸相思一寸灰(四)他的身体, 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败,什么时候开始他也遮掩不住,容厌全都清楚。他平静道:“我还能活多久?”晚晚愣了片刻, 没有回答。这一刻,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。他的身体……她也没想到。容厌轻轻笑了一下, 他唇上被她用力揉按出的血色慢慢退了回去, 又恢复了那副苍白惨淡的模样。半响,晚晚才道:“你这段时日,体内毒性不加克制, 已经完全蔓延。”他身体已经糟糕到,平日正常的模样都是他在强撑。都这样虚弱了, 这几次毒发, 他却不曾开口提起过, 甚至还会继续激怒她。晚晚理解不了他。他从什么时候不再服用抑制毒性的药的?容厌出神地想起几个月之前的中秋节那日,他还没有得知他是楚行月的替身,却已经触摸到那层他怎么也打不破的隔阂。他将自己的药扔进了酒池。药太苦,他吃了那么多年, 已经不想再吃了。晚晚嗓音干净而和缓,她的咬字很清晰,一字字,像是珠玉一下下叩击的声音。“毒若不解, 即便从今日开始, 继续用药抑制着,你, ”她停顿了一下, 才接着道:“再好的状况,也活不过二十五岁。”若是再夙兴夜寐, 思虑过多,心神不宁……二十四,二十三,甚至只有一年,也都难说。过了这个年关,他才是刚刚加冠的年纪。他总是会让人忘记他的年纪,他还那么年轻。那么突然。上一刻,他和她还是暗潮汹涌,下一刻,就开始这样突兀地面临生与死。晚晚深深望着他。若是太医令能解他体内的毒,早就解了,不至于那么多年都只能压制在他身体里,让他日复一日忍受头疾。天下间,熟识本草、擅长医毒的人,她可以自信,她会是最精湛的人之一。他的生死,他能活多久……这一刻,掌握在了她的手中。只要她什么都不管,甚至也无需她做什么,只是放任下去,容厌最迟五年,也必死无疑。晚晚捏紧了手指,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。容厌出奇地平静,面对他自己的生死,他的神色也依旧平淡。他眼帘微微敛下,看不出半分震惊或是恐惧的模样。他只是在回忆着他第一次服下毒药那时。那时,他刚被楚行月用铁钩穿透了锁骨,那是很黑的一间暗室,四面的壁上高高地挂着盛着灯油的玄铁盏。他和楚行月年纪都不大,楚太后逼着楚行月动手,可毕竟还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,从下不去手、不敢动手,到没办法不去动手,力气却又不足以利落穿透他的血肉,锋锐的尖端最后在他锁骨上下戳出数个血窟窿。行完刑后,他流了很多血,躺在血泊中,锁骨上的钩环连接着两条锁链。他知道楚行月带来的那碗止血的药粥里搀着毒药。那时的楚行月还没有那么圆融心狠,站在一旁,还在因为方才手中沾的少帝的血而微微颤抖。容厌那时的乌发也被血水浸透,眼睛里也是沿着碎发滴落的血。他明明知道里面有毒,他还是只能爬到那碗粥前,暗室的地上被拖出一道凄厉的血痕。咽下第一口毒药时,他就知道,或许有一日,他会死在这些毒下。可他活到了今日。就算如今终于要面临彻底的毒发,他也没有意外。他随时都可以去死。只是,叶晚晚……容厌躺在软榻上,叶晚晚的氅衣只能遮掩到他胸口下面的位置,胸膛和两侧的腰身便继续袒露在寒冷的空气中。他已经这样□□,没有半分尊严地全然展露在她面前。他握着她的氅衣,用力攥紧到掌心。后来,他得知自己是楚行月的替身,又赶上毒发,他对她既爱也恨。她怎么能把他当作替身,还是当作……楚行月,的替身。他恨,他怒,他恨不得让所有人一个个全都去死。可他又太清楚了。他清楚,晚晚最初在宫中做贵人时,若是按照她的计划,说不定哪一日,宫中消失了一个贵人,江南多了一个神医,她这一生,本应该能够无忧顺遂。
他清楚,是他逼迫她违背在她师父临终前许过的誓言。清楚自己的卑劣和恶行,清楚晚晚的心意,知道他是在逼迫她强制她,看着她也陪着他互相折磨、渐渐凋零,可他放不开手。他不想,他做不到。晚晚没说错,他为什么要委屈?他没有资格在加害了她之后,还为自己得不到她的垂怜,而虚伪到令人作呕地觉得自己委屈。容厌眸光似乎在破碎。他轻声道:“晚晚,你还记不记得,我曾说过,我们谈一谈,给我一些时间,总有办法,让你和我都得偿所愿。”晚晚记得。她记性很好,他只这样提了一句,她便想到那个时候。他刚得知他是师兄的替身,还撞上毒发,被她独自留在御书房中昏倒过去。第二日,他却没有半分责怪。她想起最初相见时的容厌,高傲、冷淡、危险,耀眼地像天上的太阳。事到如今,他的骄傲呢?容厌道:“两个月。”晚晚回过神,轻轻疑惑了一声。容厌侧过脸颊,他脸上也被用笔画出经络循行,因为这一动作,肌肉和筋脉扯出极为漂亮的一条线,从脖颈没入锁骨。漆黑的墨,雪白的肤,美地破碎而触目惊心。他看着她,让人读不懂地笑了下,“不需要那样久,我只再要两个月。两个月之后,你我再不相干。”晚晚怔住。她又在脑海中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。两个月,再不相干。他,愿意放过她了?晚晚思绪一瞬间清空,眼中绽出极为明亮的光彩。她如今已经实在没有什么好期待的,自由只能是她最大的追逐。而现在,容厌松口了。他愿意放过她了?就像是终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