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一时无话,闫立章低头咬了口汉堡,发现他东西没怎么动,便问他怎么不吃。谢雨浓看向他,笑了笑:“我不爱吃这些。”闫立章嚼东西的动作变得缓慢,他知道,谢雨浓不喜欢的不止是薯条和可乐。告别的时候,谢雨浓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支签字笔给他,上面还系了一根红丝带。“这个,我本来买来自己用的,现在送你了,祝你一切顺利。”闫立章犹豫了一会儿,才接过那支笔。那支笔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,指甲嵌进自己的手掌心,他忍耐了很久,总归不肯放弃,还是想要问些什么。却看见谢雨浓对他摆了摆手,一声轻轻的再见飞进耳朵里,还没回过神来,人已经消失在街口。其实那支签字笔他一直没舍得用。只有一次,那是他人生 23 日月星程临行前,家里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。谢雨浓拖了两只皮箱刚站在家门口,迎面就碰见一个人,他还有些惊讶:“啊……叔叔。”钓鱼老三笑得很憨厚,望了望他身后,见没人,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红包要塞给谢雨浓。谢雨浓一头雾水,非亲非故的给他红包,他肯定不会收,所以下意识先要推辞回去,谁知道手还没伸出去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。“你怎么来了啦?”谢雨浓扭头,看见谢有琴手上拎了一个塑料袋,眉头紧锁。谢有琴一眼就看到那只红包,整个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抓了过来塞回老三的怀里。“拿走拿走,不要你的钱!”老三为难地又把红包拿出来,想偷偷就递给谢雨浓。谁知道谢有琴拧了他一把,他吃痛哎哟了一声,红包没送出去,人已经被谢有琴连踢带掐轰出去好远。谢雨浓呆呆眨了眨眼睛,恍惚回过味来,下意识摸了摸后颈,好像有些发汗。吕妙林一边解围裙一边快步出来,嘴里念念叨叨:“喔唷,你玉梅阿婆催死了,快走吧快走吧!”一出来就看见谢雨浓杵在门口出神,吕妙林推了他一下,问道:“怎么啦?”谢雨浓余光瞥见谢有琴拉着钓鱼老三拐进了一条小路,于是只说没什么,拉着皮箱就要走了。
蒋玉梅的大儿子在梅里市区一个棉麻公司上班的,是国企,开一辆桑塔纳,零几年的时候桑塔纳还是好车,到了一几年,就次一些,听蒋玉梅唠叨过,说是股票亏了钱,没有换车。谢雨浓就这样看他,看不出他是个赌徒,那时候的股市瞬息万变,早就不是九几年的光景,大部分人是赔得多,赚得少,普通人家根本不敢沾手。谢雨浓见他西装革履,笑得很温和,也对他点点头:“大阿叔。”于是他也点点头,说了句你好,文质彬彬的。蒋玉梅拎了一个红色塑料袋从家里跑出来,像是给谢雨浓装的水果。她打眼一看少了一个人,发觉是谢有琴没来,就问:“有琴呢?不来送送?喏,小雨,水果拿好,路上吃吃。”谢雨浓接过水果,小声说了句谢谢,不过被吕妙林的声音盖过去了。“我以为她早来了,不知道她去哪里了。”“小雨,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呀。”谢雨浓哦了一声,才慢吞吞地去摸手机准备打电话,正犹豫要不要拨通,身后便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。“嬢嬢。”谢雨浓悄悄收回手机,看见谢有琴立定在自己身边,手上还拿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,心里就有数了。开车以前,谢有琴敲了敲车窗,谢雨浓把窗户摇下来,还没看清谢有琴的脸,就看见那只牛皮纸信封被塞进来。谢雨浓接过来,隔着信封摸出来就是刚才那只红包。谢有琴伸手进来摸摸他的头发,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神色,她似乎要说些什么,却又觉得无从说起。谢雨浓心里一紧,抢先她开口:“我都懂的,我能理解,妈妈。”谢有琴面色一滞,又拍拍他的头发,忽然笑了:“妈妈知道了,你一切小心。”车窗摇上,小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动,像一艘小船,终于要飘离谢溏村。那些沉睡的记忆,忽然齐刷刷苏醒过来,随着浪花掀动着小船,谢雨浓好像闻到河水冰冷的腥味。他扭头从后窗回望她们,灰蒙蒙的尘埃中,村口的黄沙小路上站着他童年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,而最最重要的那一个,在他心里,他带着走了。她们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,不可被撼动。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,小河汇入过大江大河,奔流不息的河水流到过很遥远的地方,而他却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,他明白他来自哪里,也明白自己再回不去,只能在漫漫江河中,思念自己曾经一遍遍击打过的那块石头。“你妈妈是嗲你的,上海么,来回方便的呀。”大阿叔在前面笑着打趣。谢雨浓回过头来,也只是笑笑,没有说话。2015年,8月30号,那是谢雨浓第一次踏入他梦寐以求的校园,也是他第一次去到上海。谢雨浓看着校门口的门牌号——邯郸路220号,未来的四年,他的地址就是这里。距离平江一个半小时的车程,而这一个半小时,谢雨浓走了六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