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季知非,苏风眠是自相矛盾的。但是自相矛盾没什么不好,拿自己的矛刺自己的盾,用自己的手榴弹炸自己的城,谁也管不了他放任自流。他控制不了自己对季知非的向往,一边一步步靠近,一边告诉自己及时止损。但是刚才就头脑一昏僭越了,季知非只不过是做了一桌菜,他就因此而感觉到有那么点幸福,这未免有点蠢。“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?”叶傅轶问。而当苏风眠听到叶傅轶熟悉的声音时,暗暗后悔自己刚才接连不接电话的行为。如果他这些心理活动让季知非知道,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被无视——季知非最擅长无视他的喜欢。“对不起啊,刚刚在吃饭,没听到。”苏风眠解释说。“那你今晚不来我家了?”叶傅轶没有愠气,没有恼火,格外地耐心,苏风眠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回国的朋友让他心情愉悦起来。但苏风眠不知道叶傅轶向来不对他生气,所谓生气也不过是吓吓他,几秒钟就气消了。不过叶傅轶此刻越是没有脾气,苏风眠越是心烦意乱,好像自己是两个人关系里的那个坏人。他缓缓叹一声气,好让心里的郁闷排解一点。“我……学生受伤了,我在家里陪她,今晚就不去了。”苏风眠说着,望着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楼房,几盏灯亮起来。已经是晚上七八点,但是大多数住户家是没开灯的,似乎住在这里的大家都很忙。其实他们也很忙,叶傅轶更忙,今天叶傅轶好不容易有空在家,他却逃避了和叶傅轶的独处。“这样啊。”叶傅轶干干地笑一声,“我还给你做了饭来着,那看来你今天尝不到我的手艺了。”苏风眠沉默,焦虑感又从心里升起来。两个人都没说话,过了几秒,叶傅轶说:“我下周要出差,去省外学习调研,所以你如果来我家的话,应该见不到我了。”下周啊。“没关系,我下周大概……不会去。我学生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。”苏风眠说。他听见叶傅轶笑几声:“我们真是,真是……不容易。”苏风眠知道叶傅轶本意不是说不容易,叶傅轶不会认为有什么事不容易。“忙完这段日子,我想好好和你说说话。”苏风眠答应下:“好,那我先挂了。”“挂吧。”叶傅轶的语气中透出些许的失落,就好像冬天雪飞了了满天,不轻不重,苏风眠还是听了出来。
苏风眠总感觉很难拿捏准他们之间的关系。偶尔叶傅轶是需要他的,偶尔叶傅轶很遥远。可能正是这种游击战一般的相处模式,长期下来,他感到疲倦。苏风眠挂了电话,又顺手点开了联系人“傅轶”的相关短信记录,有几条零零碎碎的短信躺在手机里。他又一次长叹口气,又眺向远处的楼房,胳膊肘抵在阳台护栏上,他很想抽一根烟,但考虑到季知非在房间里,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。“老师你还好吗?”突然苏落崎推开阳台的推拉门,轨道上哗啦啦的响了一阵。苏风眠才意识到自己对着夜景发呆了挺长一段时间。他立刻转过身,手机丢进口袋里:“挺好,你们吃完了?”“哦,那个季叔叔刚才说有急事走了,他说他有个病人突然出了状况,他要赶回医院去,叫我等你打完电话,跟你说一声。”苏落崎一字一句地交代好季知非的话,“还有就是,他说他过几天可能还会来一次。”苏风眠听到前半段,心情本沉重了很多,但是最后一句话又让他心脏一跳:“他来做什么?”“啊,我哪知道。”苏落崎一瘸一瘸地走到沙发上坐好,揉一揉自己的脚踝,“老师这几天会在家吗?”“会。”“那你不去你朋友那啦?”苏风眠在餐桌旁收拾碗筷,摇摇头:“他要出差。”“好吧。”苏落崎听到这里心里高兴得紧,嘴巴就像开了盖的气泡酒,咕噜咕噜冒泡,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,盖子上还写着“再来一瓶”四个字。她说:“对了老师,你和季叔叔是不是关系不大好啊?我刚刚看你们吃饭都不说话,我说那个菜是叔叔做的,你的反应好像嗯,蛮奇怪的。”“是不好。”苏风眠温和又迅速地回答她,三两下碗收起来进入厨房,打开水龙头,水“唰”一声地冲下来,他对着洗碗池里被冲得凌乱的碗筷,说,“但是老师以前很喜欢他。”现在好像也是。有些人不管遇到多少次,都会喜欢上。苏风眠知道苏落崎听不到,厨房离客厅有一点距离,而且水流声很大,他说出来,只是想排解压在心里的话。好比水龙头里的自来水,被压力压出来,水流很快,打在手背上会有点疼。他洗好了碗筷,催促苏落崎回房休息,自己又去洗了个澡,才舒服了点,躺在床上。就这样一直躺着,也没有用手机,就干躺着,什么也不想,天花板之上、墙角之外发生了什么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。等苏风眠感到快要入睡了,手机忽然嗡嗡震动几声,他翻一个身,拿过手机,屏幕上亮起交友软件传来的私人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