伦敦人开在靠近工厂区边缘的地方,他们东绕西绕,路上经过了两个朗伍德街,不得不说,这些街道的取名和英国的街道一样毫无品味和新意。
能拿来作为街道名称的有人名、主要景观、土地用途、简明形容……鲜少有人花心思为街道取个别出心裁的名字,如果你想问路,又不凑巧那个地点有个随处可见的名字,那你可能得到一堆完全不一致的答案。
三人在伦敦人找了个地方坐下,班向伙计要了份菜单,那张油腻腻的菜单被拿来垫过不知道多少次锅底,满页都是弧形或圆形的油印。
“识字吗?”班问海蒂。
“会一点。”
班把菜单递给海蒂,海蒂看了几眼就把菜单还给班,有些不好意思说:“介意把菜名读给我听吗?”
“当然,”班说,“你可以靠近一点。”
哈德森环手靠着椅背,看班在对面边读边告诉海蒂单词的意思。
他要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,就会发现他的嘴微微撅起,眼中流露复杂神情。
哈德森可不是那种省心的家伙,被人耍了还不报复,他认为没蛋的窝囊废才那样。
虽然他之前说得那么有骨气,好像他和班早就两不相欠,不想再有瓜葛,其实他心底冒出来不知道多少个报复班的念头。
意外在送货路上发现班的住址后,哈德森就总想干些什么出口气,什么往他买的酒里下药啦、扮成强盗夜里闯进班家中啦、直接给班打闷棍啦……可没想到竟然是班先找上他。
有过一次被坑经验的哈德森看到班出现,下意识担心自己的行踪是不是被班发现了,要不然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?
他记恨着班,班也不一定就不想再让他吃点苦头。
突然,班抬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,对上他的视线,意味不明的笑了。
哈德森装作漫不经心移开视线,转而问海蒂:“你点了什么?”
海蒂仍低头抿着嘴,考虑到底是选煎牛肋排还是煎猪排,她当然想两样都点,但她也知道自己吃不完这么多东西,为此她不太浓密的眉毛拧着,像在思考这世界上最难解决的问问题:“我还没想好,这两个我都想吃,可两份就太多了……”
“这没什么,我们一人点一份,你可以从我这里拿点尝尝。”
“好主意,”海蒂把菜单传给他,“你想吃什么?”
哈德森有点后悔刚才没凑过去听班说有什么菜了,这时候再问一遍明显很没面子,于是他找出几个认得的单词,大概弄明白纸上都是什么菜,装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往菜单上连指了几下。
班接过菜单,看了看他指的东西,微微挑了一下眉毛,哈德森点了不少东西,如果他们三个把这些都吃完,可能就得躺在店里了。
但班没有说什么,点点头,仍然把东西全叫上了,接着继续和海蒂聊天。
他已经从海蒂这里摸清了哈德森的现状,话题慢慢转到海蒂身上,得知海蒂的妈妈是无缘无故失踪时,他想的和哈德森差不多,认为这女人极有可能是扔下了自己的孩子,另寻生路去了。
海蒂的爸爸比她妈妈大了快十岁,在码头做搬运工人,或者揽一些需要力气的活计,妈妈则在家中缝制衬衫,制衣厂会把布料和纽扣发给她们这样的女人,过段时间收走成品。
他们搬来新家没几天,她爸爸就在一个堆满面粉的仓库里出了意外——那里发生了一场不知原因的爆炸,这种地方就是容易出现爆炸事故。
意外处理得非常潦草,也没有人为此负责,海蒂和妈妈只收到了一笔数额不大的赔偿金(这已经比一些人强了,有些遇难者一分钱都没拿到)。
医生和妈妈说,她爸爸撑不了多久,他的伤太重没法救治,如果她们想的话,他可以开一些鸦片缓解病人的痛苦。
海蒂有时看着身体一半都是黑红色的爸爸躺在床上、脓血沾满床单的样子,会下意识想要逃跑。
她当然爱他,可每次看到爸爸都令她打心底难过,虽然她不想承认,但事实就是,她甚至会害怕这样的爸爸。
她觉得爸爸像一块坏掉的肉,在床上慢慢腐烂、变臭,最终成为一种无法理解的样子。
他的嗓子也烧哑了,有时海蒂甚至觉得这是另外一个人,她的爸爸不是这样,这个念头让她想流泪。
她都忍不住这样想,那妈妈呢?她不敢问,也不希望听到一些残酷的实话。
爸爸死后,她们麻木地处理他的后事,妈妈没有眼泪,她的眼泪大概在刚出事的时候流光了,然后每天都在沉默地照顾爸爸,处理他的屎尿,或许解脱的轻松已经大过悲伤。
后面的日子没有什么值得说的,不过就是常见的,单身母亲和女儿的贫穷生活,钱越来越少,生活越来越窘迫。
但海蒂认为妈妈从没打算放弃她,她一看班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,很多人都这么说,可她就是不觉得。
“我不觉得她想抛弃我,”海蒂拿起刀叉,服务生送来了她